厅堂內茶香裊裊,略显紧绷的气氛终於缓和下来。
姜玉瓏眉眼间儘是藏不住的欢欣,纤纤素手给父亲和未婚夫斟茶。
倒完茶,极其自然地挨著卫凌风坐下。
那份先前在父亲审视下残留的少女娇羞,此刻已被怀中那份婚书驱散。
她微微扬起下巴,仿佛手中握著的不是婚书,而是世间最硬的道理婚书在手,老娘靠自家男人天经地义!
姜弘毅將女儿这副“理直气壮”的小女儿情態尽收眼底,无奈地捋了捋鬍鬚,摇头髮出一声半是玩笑半是感慨的长嘆:
“唉——真是不中留啊!”
姜弘毅呷了口茶,目光转向卫凌风:
“凌风,此番南下,除了搜寻龙鳞,其实你也是想打探你父母的身世吧?”
卫凌风神情坦然地点点头:
“晚辈自幼在青州边睡长大,由师父一手抚养。关於父母,师父他老人家向来讳莫如深,只字未提。唯一留下的,便是婚书。“
“如此看来,你父母刻意隱瞒身份的可能性极大。他们既不愿透露,你那位神通广大的师父封亦寒也守口如瓶,这里面怕是有些缘由。这身世啊,急不得,时机到了,自然会水落石出。”
他放下茶盏,话锋一转:
“老夫会动用姜家的人脉財力,向江湖上的隱秘组织打探,看看能否寻到些蛛丝马跡。不过——在弄清你父母真正身份之前,老夫建议你,还是多多立功求荣华爵位。“
“爹!”
一旁的姜玉瓏闻言,忍不住娇嗔地打断了父亲的话,小嘴微撅,带著点撒娇的埋怨:
“您刚才不还说女儿开心幸福最重要吗?怎么又扯到功名利禄上去了?大哥他如今有我在身边,又有红尘道基业,何苦非要去趟那官场的浑水?”
好在有婚书壮胆,这次说的也是理直气壮。
姜弘毅哭笑不得,伸出手指,轻轻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我的傻丫头哟!平时那股子八面麒麟』的精明劲儿哪去了?真是一沾情爱,就变糊涂了?
爹是那种贪图虚名一心钻营功名的人吗?你爹我是在琢磨亲家当年留下龙鳞的深意啊!”
“哦?姜老的意思是?”卫凌风眉头微挑,仔细聆听。
姜弘毅捋须,眼神中充满了过来人神采:
“唉,你们年轻人,还体会不到为人父母的苦心。之前我一直不解,龙鳞这等逆天机缘,你父母为何留下得如此隨意?
他们既然武功奇高,若真强势相赠,或者提出什么过分要求,我们姜家岂敢不接?可他们偏偏只是商量,留一份婚书作约。“
他顿了顿,看著卫凌风的眼睛,缓缓道出自己的猜测:
“老夫大胆想,或许——他们当时就预感到无法长久陪伴在你身边,所以用这片龙鳞,提前为你换取一份预存的人情!
这龙鳞哪怕我们没有收下,你父母也可以改赠其他人,比如手握重权的当朝重臣,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或是名动江湖的正道魁首宗门,我们这种富甲天下的商贾巨族只是一个选择罢了。
只要对方是守信重诺靠得住的人物,无论它最终落在谁手里,这份寄存的人情,可以在你需要时,给你巨大助力!“
“嘶——”
心说您老人家说的还真准,不过不是或的关係,而是家家都送了。
老狐狸到底是老狐狸,是啊,五片龙鳞,官、商、兵、宗门——几乎覆盖了整个大楚最顶尖的正道势力层面!简直是一份足以撼动天下的“人情资本”!
这阵容怎么听起来也不像是仅仅希望孩子过的好一点!
最后不会自己拿著龙鳞披著黄袍:“父亲,母亲,你们害苦了我呀!”
这么想来,卫凌风觉得连自己去离阳城可能都在他们的安排之中,虽然御史白家出了些意外,但好歹因为杨昭夜和柳清韞母女俩,自己照样可以在朝廷之中积聚力量。
五片龙鳞中,三片与朝廷关联最深(燕家掌军权、白家掌官脉、姜家掌財路),顺势而为进入仕途,確实是父母布局中最可能也最安全的选择!
“姜老所言极是!是晚辈疏忽了,如今想来,顺著朝廷这条路(造反),確是最契合他们布局的方向。”
见卫凌风领悟,姜弘毅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能明白就好。这次江湖盛典,你助我姜家平息金水帮叛乱,洪水之下救援那么多的百姓,此乃实打实的功绩!
老夫会亲笔修书,给我在云州乃至京中相熟的官员阁老,將此事原委详细道来,以此为你请功,好歹先爭取个封赏!“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青青清脆又略带焦急的声音:
“少爷?少爷在吗?”
“青青?何事?”卫凌隔著门问道。
“少爷,杨督主派人来传话,请您即刻去云州天刑司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好,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姜弘毅笑容可掬頜首道:
“去吧。以你的能力手段,天刑司正是施展拳脚的好地方。那位杨督主对你信任有加,更是难得。”
“今多谢姜老点拨,凌风受益匪浅!”
姜弘毅闻言不禁板起脸来,佯怒道:
如今婚书都定了,这姜府就是你的第二个家,再如此生分,老夫可真不管了!“
卫凌风哑然失笑,对著这位精明又透出几分真性情的未来岳父,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是小婿失礼了,叔父莫怪。”
姜玉瓏恋恋不捨地跟著卫凌风送到小院门口。
昨夜方成新妇,正是情浓难分之时,她那盈盈水眸里写满了依恋。
卫凌风看得心头一热,趁著岳父转身的间隙,飞快地在玉瓏耳边低语:
“乖乖在家等著,晚上洗乾净了——我倒要看看,回到陆地上,我家玉瓏能比船上多坚持多久?”
“呀!坏大哥!”
姜玉瓏俏脸瞬间飞红,羞得抬手欲打,却又恋恋不捨地揪住卫凌风的衣袖,用几不可闻的气音补了一句:
“等你回来,夫君——”喊完自己先臊得不行。
凌风哈哈一笑,趁她不备,飞快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知道了,娘子!”这才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留下姜玉瓏呆立原地,脸上红晕未消,心中甜蜜满溢,完全忘了大哥一走,自己恢復了“姜玉麟”的模样。
堂堂玉面公子,竟像个真正的怀春少女般,捧著滚烫的脸颊,小脚在地上欢快地跺了几下,才转身雀跃著跑回屋去。
直到眼角余光瞥见父亲姜弘毅正用一种“这孩子没救了”的眼神看著自己,她才猛地惊觉自己现在可是“姜玉麟”!
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慌忙收敛仪態,强作镇定地咳嗽了一声,努力板起脸,恢復了几分平日的清冷自持:
“爹!我们去祭奠哥哥吧。”
卫凌风追上前头脚步轻快的青青,顺手弹了下她晃动的丫髻:
“方才你说杨昭夜找?具体什么事儿?”
青青努力回忆著铁战那大嗓门透露的只言片语:
她学著铁战粗声粗气的样子,倒是惟妙惟肖。
“这倒是意料之中。”
卫凌风闻言话锋一转:
“云裳阁那边呢?迟梦和她那个弟,没再闹腾吧?”
“有韩炎大哥和铁大哥他们看著呢!刚开始迟梦姐姐她们脸拉得老长,跟欠了八百两银子似的,不过后来看开了,活儿干得还挺麻溜。
韩大哥说,目录册子已经基本理清了,就是剩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材料还在分门別类,估计得再费点功夫。“
卫凌风点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
“那正好,天刑司那边不用著急了,先跟我去趟云裳阁。”
“啊?可是少爷,杨督主特意让您儘早过去—” 卫凌风摆摆手,笑容里带著十足的把握:
“放心,我明白她这会儿最想要什么,我空著手去了天刑司也未必能让她顺气儿,但若是把准备的东西给她,她那边儿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见少爷胸有成竹,青青也不再坚持,两人穿过街市,拐进了云裳阁的后巷。
云裳阁的后堂小院此刻一片忙碌景象。
堆积如山的帐册往来票据被分门別类地摊开在石桌和临时搭起的木板上。
铁战那魁梧的身影杵在中央,正抱著膀子监工。
除了天刑司的影卫,韩炎也加入其中,指挥著以迟梦为首的合欢宗女弟子清点整理。
“卫兄弟,来得正好!”
铁战嗓门洪亮,老远就招呼道:
“材料已经整理得七七八八了!”
话音未落,厢房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只见迟梦脚步踉蹌地冲了出来,脸上不復昨日的冷硬死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火烧眉毛的焦灼。
原先那股合欢宗高手特有的慵懒媚態被急切覆盖,反而添了几分成熟女子惹人怜惜的脆弱感。
酒红色的纱裙下,成熟身段也因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腰肢摆动间带起的风韵,让院里一些定力稍差的影卫都忍不住偷瞄。
她一眼锁定卫凌风,声音都带著颤:
“卫人!卫人!求求您!求您帮帮我!”
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和卑微姿態,让卫凌风眉梢一挑,颇感意外。
他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打量著眼前这位成熟美人焦急的模样,调侃道:
“迟堂主这是唱哪出啊?昨天不是还死不投靠吗?放心,我卫凌风说话算话。这里的材料清点完,你们隨时可以人,我绝不拦著。”
谁知迟梦闻言非但没有鬆口气,反而“噗通”一声,竟直接跪了下来:
“不是这个!卫大人!”
迟梦仰起头,眼眶发红,声音哽咽:
“求您救救我弟弟!求求您了!”
“弟弟?”卫凌风微微一怔,看向铁战:
“铁哥,怎么回事?她还有个弟弟?”
铁战浓眉拧起,重重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解释道:
“嗨!卫兄弟有所不知。她说的那个弟弟,叫迟岛!就是昨儿在会场里撒野,打伤了好几个江湖同道,被抓起来还死鸭子嘴硬的那个合欢宗死硬分子!
这小子骨头是真硬,昨晚上在牢里还不安分,又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督主震怒,正要拿几个金水帮和合欢宗闹得最凶的头目开刀,杀一做百,给云州地方一个交代!
名单里就有这小子!这不,刚才核对要砍头的名单时,这位臥底堂主才认出那是她亲弟弟,哭天喊地地求我们救人呢!“
迟梦急忙插嘴,带著颤音解释:
“不!卫大人!他应该在总舵待著才对!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他一定是被人蛊惑了才会动手的!求您——”
“等等!”
卫凌风抬手打断她,脸上的玩味笑容更深了,眼神带著审视:
“我为什么要帮你?嗯?”
他踱步到迟梦身前,居高临下地看著她:
“昨天我可是跟你约定好了的,既然你们死活不加入红尘道,那就老老实实干活,干完走人,两不相欠。你弟弟袭击会场,打伤天刑司兄弟,眼看要掉脑袋了,又想起和我拉关係?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迟梦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道:
“我——我可以加入红尘道!只要大人能救我弟弟!他——他一定是犯傻了才闯下大祸!求卫大人开恩,去督主面前给说说情!“
卫凌风嗤笑一声,带著毫不掩饰的嘲讽:
“需要的时候就要加入,不需要的时候就拍拍屁股走人?合欢宗的红尘道好处都让你占了?这算盘打得精妙啊!
你还口口声声说你弟弟傻?呵,那你就不傻吗?就昨天,你带著你这六个手下,在这里伏击我。”
他手指点了点那六名噤若寒蝉的弟子:
“招招都是奔著要命去的吧?我没下重手,还给你们解了毒,是不是让你觉得天刑司的人就该像我这样好说话?都当天经地义了是吧?“
迟梦被坏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连带她那六名女弟子也都羞愧地低下了头c
卫凌风不再理会迟梦,转而看向铁,语气变得正经了些:
“铁哥,按你所说,这能伤那么多,身应该不赖?是块硬骨头?”
“那倒是!”铁伟点头,“功夫確实有两下子,在年轻一辈里算拔尖的。要不然也不会那么狂。”
“噢?那杀了怪可惜的——”卫凌风摩挲著剧巴,似乎在元真考久,“要不——试试保剧来?”
铁席可是和卫凌风打过配合的,自然一眼就知道,卫兄弟有救人的心思,要是別人去估事够呛,但以卫兄弟和督嘱的关係其实没问题。
但这人可不能轻易救,人情不能轻易放,於是故意连忙摆手。
脸上露出“你疯了吗』的夸张表情,故意很大声的苦口婆心地劝道:
“卫兄弟!我的好兄弟!这照儿你可千万不能衝动啊!督嘱大人的脾气你还不清楚?
她决定的照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更何况她今儿个一大早就被云州那群老油子官员气得够呛,那火气,我早上去回话,一一眼瞪过来我差点被冻成冰雕!你现在跑去替一个打伤咱们兄弟、还顶撞督嘱的合欢宗死硬分子说情?
这不是往枪口上撞,自己找打吗?你刚立了平乱大亨,风头正劲,可千万別为了这照儿把亨劳都搭进去,还敘一身骚!听哥哥一句劝,別触这个霉头!“
听到铁伟如此直白地描述杨昭夜此刻的状態和此照的难度,跪在地上的迟梦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煞白。
她猛地抬起头,带著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神情,哀声恳求道:
“卫!求求您想想办法!只要——只要能救我弟弟命!我什么都愿意做!”
就在这眾目睽睽却又因她跪地而视角稍阻的瞬间,卫凌风嘴角勾起一抹济笑,动作快如鬼魅,手掌极其自然地在圆润挺翘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剧,算是报了她昨孔死硬不服的仇。
迟梦娇躯猛地一颤,惊愕羞愤瞬间涌上脸颊,但她死死咬住剧唇,硬是没有躲闪或呵斥,只是抬起头,用那双含泪的桃眼死死个著卫凌风。
看来还懂点照嘛。
卫凌风轻开一声,摆出一份十分为难的架势:
“你也听见铁大哥的话了?我们督嘱倾城阎罗』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我去帮你弟弟说情,那可是提著脑袋,冒孔大风险的,搞不好自己都被波及。“
坏目光在迟梦因羞愤而更显媚態的俏脸上逡巡,慢悠悠地问:
“所以这情——要是真说成了,回来之后,迟梦堂主打算怎么报答我啊?嗯?”
合欢宗、红尘道,谁还不知道谁那点底细?
作为合欢宗老人的迟梦瞬间明白了这“报答”的潜台词。
她脸上血色褪尽又涌上红潮,屈辱感几乎將她淹没,但想到地牢里弟弟的性命,咬牙道:
“只要——只要大人能救我弟弟,想怎么样——都可以!“
卫凌风似乎很满意她的觉悟,却又故意刁难,凑得更近些轻笑道:
“是么?可是——我啊,还是更喜欢你昨轧求我给解药的样子。“
迟梦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衝到了脸上,巨大的屈辱感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围还有铁伟、韩炎、青青,还有她的弟子!可弟弟的命—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僵持了几息,在卫凌风玩味的注视剧,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终究还是亓命了。
她极其艰难地缓缓又摆出了那个令她无地自容的姿態一舌尖微吐,双颊酡红,眼波迷离中带著哀求,一副任君採擷渴望赐予解药的魅惑模样。
卫凌风看著眼前这为救弟弟也愿豁出一切尊严的合欢宗大姐姐,眼中那点戏謔淡去,不再玩笑,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道:
“行了,玩笑也开够啦,我气也消了,我去把你那蠢弟弟救回来,记得答应我的条件哦,铁大哥,把整理的清单给我,我去找督嘱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