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报已经发出,如同离弦之箭,再无收回的可能。
指挥部里每个人的心,都悬着,等待着那份可能决定数千人生死的回复。
是批准他们进行这场豪赌,还是命令他们放弃一切、狼狈突围?
没有人知道。
但林毅没有等。
他很清楚,战场之上,战机稍纵即逝。
小鬼子可不会等太岳军区的回电到了再开拔。
“都愣着干什么?”
林毅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转过身,看着王虎、王大壮和秦时月。
“敌人,可不会给我们开会讨论的时间!”
“传我命令!”
三人身躯一震,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王虎、王大壮、秦时月!”
“到!”
“你们三个,立刻返回各自部队!我要你们完成一件事!”
“甄别俘虏!”
“两千一百多名伪军俘虏,现在是我们手里的一个大包袱,但处理好了,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甄别?”王大壮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司令员,这都火烧眉毛了,还管那些二鬼子干嘛?不放心的,直接一枪毙了!放心的,发点路费让他们滚蛋不就完了?”
“毙了?”
“王大壮,你现在也是个支队长了,眼光能不能放长远一点?两千多人,就是两千多条枪!现在我们缺的是什么?是人!是能拿起枪跟鬼子拼命的人!”
“可是”王大壮还想争辩,“这帮家伙靠不住啊!没有经过咱们的改造,万一在战场上反水,那可就”
“所以,才要甄别!”
这次开口的,是政委余秋里。
“这件事,政治部全力配合你们!”
“方法,还是老一套,但要快,要狠!”
余秋里走到三人面前,独眼里闪烁着精光。
“第一步,官兵分离!把所有排长以上的军官,全部单独关押,突击审讯!搞清楚他们的底细,哪些是铁杆汉奸,哪些是投机分子,哪些是迫不得已。”
“第二步,发动群众!把普通士兵分开关押,让我们的战士,特别是那些家里受过地主恶霸欺压的战士,去跟他们‘拉家常’!问问他们家里几亩地,爹娘还好不好,为什么要给日本人当狗!”
“第三步,开‘诉苦大会’!把那些铁杆汉奸军官,拉到士兵面前,让他们当众控诉这些军官平时是如何克扣军饷、欺压士兵、残害百姓的!把士兵心里的那把火,给我点起来!”
“最后,给他们出路!”余秋里的声音铿锵有力,“愿意回家的,我们审查清楚后,发路费!愿意留下来,跟我们一起打鬼子的,我们欢迎!政审通过后,立刻打散,补充进各个连队!享受和我们八路军战士完全一样的待遇!”
“我补充一点。”林毅接过了话头。
他的目光,在秦时月身上停留了片刻。
“秦支队长,这件事,你的川军独立支队,也要参与进来。你们中的很多人,以前也在旧军队里待过,受过什么样的苦,你们自己最清楚。你们去现身说法,比我们的人说一百句都管用。”
“特别是告诉他们,”
“只要愿意真心投靠,拿起枪,在接下来的守城战里,亲手杀一个鬼子,立下‘投名状’。那他以前所有的过错,我们,既往不咎!”
杀一个鬼子,既往不咎!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王虎、王大壮和秦时月的脑海中炸响。
这等于给了那些伪军一个最直接,也最血腥的洗白机会!
一个伪军,一旦在战场上对日军开了枪,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和日本人之间,就结下了血仇。
从此以后,他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八路军走下去。
“高!”
“司令员,你这招,比把他们绑起来都管用!这是让他们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
“我明白了!”
王大壮也恍然大悟,“让他们手上沾了鬼子的血,他们就跟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时间紧,任务重!”
林毅的表情重新严肃起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哭的也好,骂的也罢,天亮之前,我要看到结果!我要知道,我们到底能多出多少可以信任的战士!”
“是!”
三人齐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余秋里走到林毅身边,低声道:“林毅,你这一手,确实高明。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内,要甄别两千多人,还要把他们整编进部队,形成战斗力太难了。”
“难,也得做。”
林毅的目光,望向城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那三支正在疾速逼近的日军部队。
“政委,接下来的仗,不好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多一支枪,就多一分胜算。”
他的脑海中,【后勤统筹】的技能,已经开始根据新补充兵员的可能性,重新规划城防体系。
哪些人适合操作重机枪,哪些人可以补充进炮营当炮灰,哪些人适合去后勤和工兵部队
无数的数据和方案,在他脑中飞速闪过,形成一张无形的、精密的大网。
长治城内的俘虏营,很快就炸开了锅。
当王虎、王大壮、秦时月带着人,杀气腾腾地将所有军官从士兵中拖出去的时候,剩下的伪军士兵们,个个面如土色,以为八路军要“秋后算账”,把他们集体枪毙。
然而,他们等来的,不是枪口,而是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和菜汤。
八路军的战士们,没有打骂,也没有训斥,只是坐在他们身边,用带着各种口音的家乡话,跟他们聊着天。
“兄弟,哪儿人啊?”
“看你这口音,是河南的吧?俺也是。”
“家里还有人没?当兵几年了?”
起初,伪军们还充满了警惕,问一句,答一句,或者干脆不说话。
但当“诉苦大会”开始后,一切都变了。
当一名被拖出来的伪军连长,在台上被他手下的士兵当众揭发,他如何为了讨好日本顾问,将一个生病的士兵活活打死时。
当秦时月手下一名同样出身川军的士兵,红着眼睛,讲述他当年是如何被长官逼着,用身体去给机枪挡子弹时。
当一名八路军战士,解开衣服,露出身上被地主用烙铁烫出的累累伤疤时。
俘虏营里,彻底失控了。
压抑的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麻木的眼神,被愤怒和仇恨的火焰点燃。
“狗日的!老子跟他拼了!”
“他克扣的军饷,够俺在乡下的老娘买多少斤粮食了!”
“打鬼子!俺们也要打鬼子!俺不当汉奸了!”
一个又一个伪军士兵站了起来,他们扔掉手里的馒头,哭喊着,嘶吼着,宣泄着积压了太久的屈辱和不公。
他们终于明白,对面这些穿着破旧军装,却精神抖擞的八路军,跟他们一样,都是穷苦人。
而那些骑在他们头上的日本鬼子,和以前欺压他们的地主、官老爷,才是一路人!
这把火,彻底点燃了。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太岳军区指挥部。
夜,已经深了。
陈旅长披着大衣,正在作战室里焦躁地踱步。
黄崖洞的枪声虽然已经停歇,但总部紧急转移造成的影响,却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日军第36师团,这把悬在根据地头顶的利刃,虽然暂时被逼退,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干什么。
冈村宁次的“囚笼政策”和秋季大扫荡,让整个华北的抗日力量,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报告!”
一名译电员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手里的电报纸,被他捏得死死的。
“旅长!第四军分区,林毅同志,特急电报!”
“林毅?”陈旅长精神一振。
这个名字,最近已经成了他最大的惊喜。
从陵川到新乡,这个年轻人总能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搞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这一次,他又想干什么?
参谋长接过电报,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唰”地一下白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他猛地将电报拍在桌上,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旅长,你看!林毅他他疯了!”
陈旅长皱了皱眉,从桌上拿起电报。
【我部已于今日凌晨四时,成功光复长治。缴获日军完整军火生产线三条】
看到这里,陈旅长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
三条生产线!
这小子,又捅破天了!
但当他继续往下看时,脸上的喜悦,迅速被惊愕和凝重所取代。
【然,敌军已调集重兵,从三面合围长治,我部已陷入重围。职部决心,以分区主力固守长治,掩护小股精锐,将生产线秘密运回根据地此计划九死一生,但为保全,我部甘愿牺牲恳请旅长,批准我部计划!】
“啪!”
陈旅长看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清脆的响声,让整个作战室都安静了下来。
参谋长和其他人都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旅长。
“旅长,您这是”
“给所有部队传达命令,全力阻击敌人向长治方向的支援,为林毅他们减轻压力。”
“将电报和我的命令一并转给上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