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林墨睁着眼,一夜未眠,眼底是密布的血丝。身边的姜雪睡得香甜,呼吸均匀,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大概是梦到了他们在海边的大房子和那只金毛。
他悄无声息地起床,象个游魂一样走进厨房。
冰箱门打开,冷白的光照亮他毫无血色的脸。他拿出鸡蛋、面粉、还有昨晚泡好的米。动作熟练,却没有任何温度,象一台设置好程序的精密机器。
当锅里的海鲜粥开始冒出浓郁的鲜香,当平底锅里的鸡蛋饼被煎得金黄酥脆时,姜雪打着哈欠走进了厨房。
“哇,好香啊!老公你起这么早。”她从背后抱住林墨的腰,脸颊在他背上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大猫,“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林墨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去洗漱吧,马上好了。”
“恩!”
餐桌上,丰盛的早餐冒着热气。
“这个蛋饼火候正好,外脆里嫩!”姜雪咬了一大口,幸福地眯起眼,“墨墨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林墨坐在对面,面前的粥一口未动。
“你怎么不吃?”姜雪抬起头,终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从昨晚开始就怪怪的,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
林墨抬眼,看着她那张因为兴奋和期待而容光焕发的脸,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说“是”。
他想说“你别走了”。
他想抓住她的手,告诉她前面不是什么康庄大道,而是万丈深渊。
可那个无形的枷锁,瞬间收紧。
他只能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快吃吧,一会儿赶不上飞机了。”
“知道啦,小管家公。”姜雪被他这副“故作坚强”的样子逗笑了,心里那点离别的伤感也淡了不少。她三下五除二地解决完早餐,就跑回卧室去检查行李。
林墨跟了进去,沉默地蹲下身,打开那个28寸的行李箱,开始做最后的检查。
姜雪的衣服,他都用真空袋分门别类装好,春夏秋冬,商务休闲,一目了然。护肤品的小样整齐地码在化妆包里,旁边是她常用的那几支口红。充电器、数据线、转换插头,都用理线带捆得整整齐齐。
“老公,我的颈枕你放哪儿了?”姜雪在衣柜里翻找着。
“在侧面的网兜里。”林墨头也不抬。
“哦哦,看到了。”姜雪拿出颈枕,又想起什么,“对了,这次项目周期长,苏总说要在那边待至少一个月,你给我带的换洗内衣够不够啊?”
“够了,我按一个半月的量准备的。”
“还是我老公最细心了!”姜雪跑过来,蹲下身,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林墨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箱子里那件他亲手叠好的,属于姜雪的真丝睡衣,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个月……
甚至更久。
“老公,你怎么了?脸色好差。”姜雪捧起他的脸,担忧地问。
“……没睡好。”林墨避开她的视线,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
“肯定是想我想的。”姜雪自信满满地得出结论,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好啦,东西都齐了,我该出发啦!你不用送我,公司派了车在楼下等。”
她走到玄关换鞋,又回头叮嘱道:“我不在家,你一个人要好好吃饭,不许天天点外卖。晚上早点睡,别老熬夜打游戏。还有,楼上那个秦岚小妹妹,看着人不错,要是她再送东西来,你别老拉着个脸,邻里之间要和睦。”
林墨站在客厅中央,象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只是麻木地点头。
“那我走啦!”姜雪打开门,又冲他飞了个吻,“等我回来!等我升了总监,咱们就去看海边的房子!”
“砰。”
门关上了。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墨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四肢都开始发麻。
他缓缓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屋子里,还残留着姜雪身上的香水味。茶几上,还放着她没喝完的半杯牛奶。一切都和她离开前一模一样,可林墨却觉得,这个他生活了七年的家,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墙上的挂钟。
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下,都象是在为他的自由倒计时。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林-墨的身体猛地一颤,他象是被蛇咬了一口,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掏出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信息。
没有称呼,没有多馀的废话,只有七个字。
【我开车到楼下了。】
来了。
审判的时刻,来了。
林墨站起身,环顾着这个他曾无比眷恋的家。墙上,还挂着他和姜雪的结婚照,照片里的他笑得一脸幸福。
他走过去,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抚过照片上姜雪的脸。
“对不起……”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无声地道歉。
然后,他转身,走进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双肩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他的洗漱用品。
他背上包,走到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
然后,他决然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反手将门锁上。
“咔哒。”
这一次,锁住的,是他全部的人生。
……
楼下。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安静地停在单元门口的阴影里。
这辆低调奢华的豪车,与这个老旧小区的环境格格不入,引得路过的几个大妈频频侧目,小声议论着是哪家发了横财。
林墨低着头,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他能感觉到,车里有一道视线,像手术刀一样,正一寸寸地剖析着他。
他走到副驾驶座旁边,手放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拉开。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苏熙然那张美得毫无遐疵的脸。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脸上戴着一副墨镜,遮住了她那双灰色的眼睛,却遮不住她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
“上车。”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林墨咬着牙,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响,象是棺材盖被合上了。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清冽的香水味,和高级皮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林墨挺直了背,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一言不发。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货物,一件没有思想的物品。
苏熙然瞥了他一眼,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泛白的嘴唇,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她没有立刻开车,而是伸出手,摘下了墨镜。
那双灰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亮得惊人。
“安全带。”她提醒道。
林墨的身体一僵,机械地侧过身,拉过安全带,“咔哒”一声扣好。整个过程,他都努力不去看身边的女人。
苏熙然却象是嫌这沉默的游戏不够有趣,她忽然倾身过来。
他闭上眼,不再说话,也不再挣扎。
苏熙然很满意他这副顺从的样子。她重新戴上墨镜,发动了汽车。
黑色的宾利,象一头沉默的猛兽,悄无声息地滑出老旧的小区,导入了城市的车流,朝着那个他一无所知的、名为“地狱”的方向驶去。
……
几天后。
一辆骚红色的保时捷911,以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了小区的停车位上。
车门打开,秦岚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粉色的挂脖连衣裙,脚上踩着白色的小高跟,一头大波浪卷发随意地披散着,脸上画着精致的桃花妆,整个人看起来象一颗行走的水蜜桃,甜美又诱人。
她刚从国外度假回来,心情好得不得了。
“总算回来了,累死老娘了。”她伸了个懒腰,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然后从副驾上拿下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那是她特意从法国带回来的,一套顶级的男士护肤品。
她哼着歌,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进电梯,直接按了六楼。
“小帅哥,我回来啦,想我了没有?”她一边走,一边对着空气演练着台词,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她已经想好了,这次回来,一定要加大攻势。那个姜雪出差了,正是她趁虚而入的好机会。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独守空房一个月,她就不信他能坐怀不乱。
“叮。”
电梯到了。
秦岚走出电梯,理了理头发,深吸一口气,走到林墨家门口,按下了门铃。
“叮咚——”
没人应。
她又按了一遍。
“叮咚——叮咚——”
屋里还是静悄悄的。
“恩?”秦岚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皱起眉,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搞什么鬼?”她拿出手机,想给林墨打个电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上次走得急,忘了要了。
她不死心,又抬手,“砰砰砰”地用力敲了敲门。
“林墨?小帅哥?在家吗?”
回应她的,只有楼道里空旷的回音。
秦岚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抱着那个礼盒,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不解,最后变成了一丝烦躁和狐疑。
人呢?
他老婆不是出差了吗?他一个家庭主男,这个时间点不待在家里,能去哪儿?
难道是出去买菜了?
秦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决定再等等。可等了快半个小时,楼道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头升起。
她又走到门口,试探性地拧了一下门把手。
门,当然是锁着的。
“奇了怪了……”秦岚抱着骼膊,围着那扇紧闭的门踱了两步,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跟着他老婆一起出差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不可能。姜雪是去拼事业的,带个男人在身边算怎么回事?
那到底是去哪儿了?
秦岚看着那扇冷冰冰的防盗门,眼神慢慢变得锐利起来。
她感觉,自己好象……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