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玉树,对弈敲枰浮香雪。
天际金雕,盘空振翅和炊烟。
郭芙看着裘图落下一颗白子,棋势已定,无奈一笑,将手中捻着的黑子放回棋盅。
“又输了——”她语气带着几分泄气,抬眸望向裘图,眼中却无恼意,“裘大哥好生厉害!”
“我可是跟外公学过棋艺的,在你手中竟也走不上几着。”
裘图腹语温润,淡淡道:“不过熟能生巧罢了。”
微风拂过,几片洁白花瓣悠悠飘落,沾在玄色衣袖上。
“芙妹!”
“芙妹!”
两声呼唤几乎同时响起。
郭芙闻声抬头,只见武敦儒、武修文二人自月洞门快步走来。
待瞧见石桌旁那挺拔伟岸背影,两人脚步不由得放缓,迟疑挪近。
廊下阳光斜照,映出他们略显拘谨的神色。
“大武哥,小武哥。”郭芙招呼道:“你们可要来下几局?”
语气中带着惊叹与推崇,“裘大哥棋力精深,简直简直比外公还厉害些呢。”
裘图微微侧首,腹语悠悠道:“二位兄弟可要试试?”
武敦儒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我们棋艺粗浅,不敢献丑。”
“哼!”
一声沉喝伴着铁杖点地的笃笃声传来。
柯镇恶拄着铁杖,身影缓缓自月洞门显现,骂骂咧咧道:
“叫你们平日多学些正经本事,莫要只知道爬树抓鸟,四处疯玩。”
“如今连上场对弈的胆气都没有!”
裘图起身,朝柯镇恶方向抱拳道:“柯前辈。”
柯镇恶行至玉兰树下站定,朝着裘图声音方向道:“哎呀,你比老瞎子我强多了。”
“目不能视,行路却无需铁杖,竟还能下棋。
“想来是将整个棋盘局势记在心中,这份聪慧,老瞎子佩服。”
裘图让开位置,展臂示意道:“柯前辈过誉了,还请坐。”
“别了别了。”柯镇善摇头道:“老瞎子不下棋,就不坐了。”
“你们下便是。”
“那些老伙计都回家团聚了,老瞎子左右无事,出来晒晒太阳,走动走动。”
裘图微微颔首,吩咐道:“彭长老,给柯前辈看座奉茶。”
彭长老应声,立刻指挥仆役搬来一张宽大的太师椅和一张小几,安置在树荫旁。
不一会儿,五杯热茶奉上,茶香与玉兰冷香交织。
裘图与郭芙重开一局。
郭芙棋力终究有限,裘图又不刻意相让,每每落子,总能逼得郭芙阵脚大乱,溃不成军。
大小武在旁边看得眉头紧锁,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当真恨不得立马便有通天棋力,在郭芙面前显露一番。
但可惜的是,他二人自知棋艺粗浅,平日连郭芙都下不过,又怎有脸上前对弈,丢人现眼。
郭芙却似浑不在意输赢,没有半点着恼。
反而乐此不疲,每每蹙眉思索后落子,脸上始终带着浅笑。
时间悄然流逝,庭中静谧,唯闻棋子轻叩石枰之声。
一片玉兰花瓣悠悠飘落,恰好跌入裘图手边的茶杯中。
裘图端起茶杯,黑绸覆面下的嘴角微微勾勒,轻啜一口,静待郭芙认输。
但见郭芙一手捻着棋子,一手托着香腮,纤指无意识地轻点脸颊,羽睫低垂,凝神细看棋局。
数十息后,她轻轻一叹,明眸抬起,望向裘图黑缎下的温润浅笑,自己唇角也不由抿起,现出浅浅梨涡,终是将指间黑子放回盅内。
裘图放下茶杯,两人心照不宣,各自收拾棋子,准备再战。
风过无声,庭院更显静谧,只余玉兰清冽香气无声弥漫。
大小武看着二人默契收拾棋子的样子。
尤其是郭芙动作轻快,甚至顺手帮裘图将几颗散落白子拢回盅内,心中那股酸涩滋味更甚,不由都将目光移向他处。
就在这时——
“大武。”
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如同细丝般,清晰钻入武敦儒耳中。
“啊?!”武敦儒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失声叫了出来。
“你鬼叫什么!”柯镇恶端着茶杯,不满呵斥道。
裘图动作微顿,侧首温声道:“大武兄弟?”
“可是从方才棋局中看出了什么关窍?”
就在武敦儒正疑心自己是否幻听之际,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在他耳畔响起,低沉而清晰道:
“是我,莫要声张。”
武敦儒瞬间明了,心头猛地一跳,是黄岛主!
没想到黄岛主竟已悄然至此,并以传音入密之术与自己交谈。
武敦儒强自镇定,脸上挤出憨厚笑容,忙道:“没没什么。”
黄药师继续传音道:“你去跟他下,我来给你指点。”
武敦儒心中顿时振奋,深吸一口气,看向裘图,语气带着几分按耐不住的悸动道:“裘大哥,不如不如我来跟你下一局试试?”
此言一出,武修文顿时瞪大眼睛看向兄长,满脸惊疑,眼神中似有万千言语汇聚——你来真的?
“试试也好。”柯镇恶放下茶杯,声音洪亮,“让你小子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省得一天到晚不学无术,坐井观天。”
郭芙闻言,立刻起身让座,语气带着几分新奇道:“来呀来呀,大武哥快请。”
武敦儒在裘图对面坐下,定了定神。
但见裘图展臂邀请道:“武兄弟请执黑先。”
武敦儒捻起一颗黑子,悬于棋盘上方,并未立刻落下,似在斟酌。
他耳中,黄药师声音沉稳响起,“前几手你随意落子便是。”
“以老夫棋艺,对付一个后生,难道还要步步为营,处处计较不成?”
得了这话,武敦儒心中大定,不再犹豫,随意将黑子落在棋盘一处。
裘图面色如常,白子紧随其后,不假思索。
两人你来我往,五六子转瞬落定。
这时,黄药师的声音再次在武敦儒耳畔响起,带着指点江山的笃定。
“平四入四”
武敦儒精神一振,原本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动作顿时变得沉稳有力,依言落子。
这一子落下,竟隐隐显出几分大家风范,棋局气象似乎也为之一变。
裘图捻着白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随即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落下白子。
“平六进三”黄药师指令再至。
“入九上四”
两人落子如飞,几乎无需思考,盏茶功夫,棋盘上已落下四十余子。
武敦儒耳中听得黄药师一声极轻冷哼道:“哼,倒有点小聪明,想布下困龙之局?当真痴心妄想。”
“入五上七”
武敦儒依言落子,重重一叩,抬眼看向对面捻子似有停顿的裘图,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得色。
裘图伸手轻抚下巴,片刻后,白子落下。
“入八上十一”黄药师指令紧随。
“平九进十二!”武敦儒动作更快。
“提子,且看他如何拆解此局。”黄药师声音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
武敦儒一子重重落下,心中意气风发,双手并用,将棋盘上数颗白子一一提起。
郭芙在一旁看得惊讶,忍不住道:“大武哥,真没想到啊。”
“你这棋竟能下得如此精妙,布局颇有章法。”
“不过”她话锋一转,瞥了眼神色淡然的裘图,“火候终究还是差了裘大哥些许。”
话音未落,便见裘图二指拈起一颗白子,手腕轻抬。
随即“啪”的一声轻响,白子稳稳落在一处看似寻常的边角位置。
武敦儒定睛看去,脸色瞬间僵住。
他棋力虽浅,但局势大致还是能看懂几分。
裘图这一子落下,看似平平无奇,却如同点中要害,方才黄岛主指导自己布下的凌厉杀招,竟似主动撞入对方预设的陷阱之中。
顷刻间形势急转直下,己方大龙反露危相!
“这!”武敦儒嘴唇微颤,额角渗出细汗,心中慌乱顿生。
耳中黄药师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道:“慌什么!”
“这小子棋路诡谲,倒是老夫小觑了他。”
“不过,困龙亦有升天之时,去九进二,抢占那点睛之位。”
武敦儒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按照指示,将黑子稳稳落在九二之位。
郭芙目光扫过棋盘,再次惊讶出声。
“咦?妙啊,这步棋棋好像又活了?”
武敦儒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长长舒了口气。
耳中,黄药师声音恢复了那份超然物外的淡然,隐隐带着睥睨道:“如何?”
“听老夫指点,对付此人,岂有不胜之理?”
话语微顿,旋即透出一股傲视群伦的意味,“便是当年华山之巅的王重阳,在棋道之上,亦非老夫对手。”
“至于那老顽童周伯通,更是被老夫玩弄于股掌之间,徒呼奈何。”